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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vb四小花旦作者:李晓亮 【棣花古镇文艺】短篇小说《猎人团》-陕西商洛棣花古镇

时间:2014年04月15日 | 作者 : admin | 分类 : 全部文章 | 浏览: 420次

作者:李晓亮 【棣花古镇文艺】短篇小说《猎人团》-陕西商洛棣花古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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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猎人团
文/李晓亮(西安)


峪村是往山里走四个多小时路程的五台岭山角下。
峪村的位置在山湾里,盘峪河水顺着山湾淌过来,到山嘴折弯处忽然急转,因此很早就在这里冲积出一片肥沃的土地。祖祖辈辈,人们就此形成了峪村传世的农耕生活。
从峪村向上看,五台岭方向层峦叠嶂,黑压压一片原始森林遮罩在主峰周围。往下看,沿着舒展的盘峪河两岸比屋连墙,槐柳成荫,一副世外田园的景象。
山嘴的大路上,这时节正有人单独或结伴地或出山或进山。这些人中有向亲戚处走动的,有背了十几根捆扎结实灰绿的青杠木到山外林产品交易市场换取生活补贴的。最扎眼的是猎人,这些从山外边工厂里来的人物,凡星期日,就头顶软沿工作帽,身着洗旧的工作服,背上一只乌油油猎枪,胸前挂着各色各式自制子弹带和帆布背包,腿上打着高到膝盖的裹腿,三五成群,似乎为着一种走路的激情,用几只烧饼一壶凉茶,一身健壮结实的肌肉,凭着不十分确定的把握,到这山里磨练筋骨,消磨他们每个星期日中每个人的精力。
因为秋季就要过去了,山里的野兽也都吃得足足的,养得肥肥的了。加之此时节气风高气爽,地里庄稼收割完毕,极方便捕猎者野外奔跑围堵。这些猎人头天晚上都睡得足足的,以应付来日长途跋涉。
……
这一天,有这么几个猎人,在天擦黑时分赶到了峪村,在村路尽头的一户人家里打尖过夜。这些人一进院子,就散开来自寻方便。院子主人忙活着大伙的烟茶,女人就在灶房里叮叮咣咣忙碌起来。猎人里有个半大孩子从堂屋拎出个榆木凳子绕过蹲在门口抽烟的几个人,走到院西的桐树下。这儿靠墙角有两块叠加在一起的青石,石头上坐着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他是这几个猎手的领头,正抽着烟就着对面灶房炉膛透出的光亮仔细擦拭着手里的猎枪。
孩子重重坐到汉子跟前咕哝了一句什么,汉子抬头看着他笑说:
“走累了吧?等会儿就开饭。要不你先喝点水。”
于是从旁边地上拾起一个军用水壶递过来。
孩子接过,抱着并不喝,他用手掌擦拭着头上的汗,看汉子擦枪。
过了一会,他抬头看着暗下来的天宇。
今夜里,长空无云,天属深蓝,星月嵌于天空如宝石闪烁,四周大山黑黝黝骑奔着围绕着这些困乏的人们。
“星星越来越亮了!”孩子自言自语。
“把那块抹布给爸捡过来,好不好。”汉子朝着孩子说。
“天亮的时候,星星还能这么亮吗。”孩子依然抬着头。
汉子听儿子说话,知道他不搭理自己的理由。就停下手里活,指指靠在墙角的几只猎枪,对儿子说:
“明儿啊你用这支枪打霰弹,我呢用这支打独弹。这两颗独弹爸放了一年没舍得用,就是等着这回打鹿派上用场。嗯~还有,下星期一上班,咱厂所有人的枪都就上缴了,咱以后就不玩枪了。好吧!”
旁边闲谝的人听到汉子说的话,就寂然无声了,空当里多少显出些失落的情绪。
“饭对咧哩!你几个来坐桌上吃。咱农村饭不好,让你地笑话咧,将就着吃饱哈。”
院子女主人拿一把筷子热情招呼着大家。边走又回头对汉子说:
“我给娃拾掇些蕨菜炒个鸡蛋吃,看把娃走累地!”
汉子忙不迭连声对着女人穿梭的身影说谢谢。
待大家伙儿吃饱喝足,女人就又催着让大家进西屋歇脚,抢着不要这些工厂来的猎人收拾桌上碗筷。于是大伙儿客气了几句就进西屋躺到炕上舒展身子。其中一个瘦高的脸上长了很多麻子的坐在炕沿边脱解放鞋边冲孩子道:
“娃儿,这儿晚上是有狼的,你怕不怕么!”
“狼!我以前只听过狼叫,从窗子看到过狼眼,今要叫我见着咧,一枪崩了它。”
“乖乖,哎~你几个听听,半大娃娃个子没长,吹牛倒见长了。好好~娃你厉害,你看外面黑得跟啥似的,给叔到外面院里走一圈,叔就相信哈。哈。”
“麻叔你看着!”孩子没等着别的人吭声,就踢踏着鞋就蹿出屋去。
汉子是最后进来的,他把身上的两支猎枪轻轻靠到墙角,左右晃了晃,确信稳当了,又将弹药干粮检查了一遍,才挺直腰对麻子说:
“娃明就打一次了。”
“这娃怪地很么,明儿个好好开它几枪过过瘾就对球咧,还拧呲着不想来。叫咱都可惜再没机会打咧!”
“兔子皮平时都是交给娃剥的,我给他的奖励就是带他出来打鹿。”
“哈~,娃是嫌你临到收枪了才让出来地吧。”麻子笑着用屁股在炕上将身子盘到窗台跟前,伸脖冲着黑里喊:
“回来吧,叔相信你咧!哈~哈。”
……
汉子站起来,说麻子你罗嗦个球,就出了门。
站了一会儿,汉子眼前的黑才分出了样子。
孩子就坐在院里刚才自己刚坐过的那块青石上,细弱的胳膊抱着膝盖,看着院外什么地方。
这时候,周围的光全息了,隐藏在桐树上的不知名的小动物声息已悄然不闻。虽然远处的狗没有停止它们紧张的吠声,但已不影响这一方天地进入松弛的梦乡。
这两个人心里都有些失落。过了一会儿,孩子静静说:
“爸,打着鹿你们是要分的吧。”
“怎么?”
“没怎么,就是想知道。鹿皮怎办?”
“鹿皮不值钱……,嗯~,就是肉香得很嘞。重要的是打头鹿对咱打猎人算是最高荣誉。”
……
汉子过了一会,忽然说:
“明儿个你麻叔他们吆山,咱在那鹿必经之地埋伏,你来开枪诸天十道。”
“那鹿会来吗?”
“会的。”汉子指指堂屋:“你这应叫大伯家里的老大儿子在爸车间干活,他告诉我的。而且他上山砍柴见了很多回,那家伙走一条线。好了,别再胡思乱想,进屋睡去吧,明儿爸就在你旁边。”
这个晚上,伴随着岭上风掠过那成千上万颗松柏发出的啸声,这小屋炕上的几个人就把猎鹿作话题,聊了很多有关的事,有说鹿皮虽不值钱但在哪里可以制成标本放在家里供观赏,有说鹿肉的另一种烹制做法亡命琴师,有说鹿的饮食习性,有说最近哪个厂子的谁谁打到鹿的故事……
天还没亮,汉子就挨着个叫大家伙儿起来,屋主人和女人已急急抱了麦秸在灶台引火烧水。屋主人和昨晚很晚才从厂里加班回来的大小子将一个厚厚的锅盔塞到汉子的挎包里,汉子赶紧过来示意不需要,自己带的有。主人坚定地不肯拿出来,汉子看那不容置疑的表情推让了几次也就罢了手。主人这才高兴地和大小子将烧开的尖水用瓢注入各人的水壶。在一种暗暗的兴奋里,汉子低声招呼大家:
“家伙事都带齐了吗。”
“嗯,”
“好了,”
“都带上了。”
“炕上的席子拿不!”
汉子一摆手:“扯淡!走。”
就着东边略微泛白的天光,这行人跟着汉子鱼贯走出院子,沿着盘峪河从峪村后面的小路快速通过一大片狭长的刚收割过的玉米地,在蜿蜒细长的河水指引下,顺着沟底绕过五台岭从背后开始攀爬陡峭的林间小路。
汉子,走在最前面。大伙儿尊其为领头,不仅因为这汉子在工作方面是个把式,比这几个人来的稳重,还因为经常能总结打猎经验,在猎场上组织能力和机动判断力方面更有经验。这次出来之前,听了汉子对猎鹿的分析和部署,大伙儿心气都积攒得很高,就非要在收枪之前猎一头鹿不可了,这样对自己对手里这杆跟了好些年的猎枪对家里人等都有个好的交代。
走在第二的是麻子。麻子是老徐在车间里的大徒弟,和老徐同岁。麻子平时说话没大没小,但遇正经事是能拎起来独挡一面的,所以正事上让汉子放心tvb四小花旦。麻子这时背着两支猎枪,其中一支是替身后的孩子背的李诗妍。孩子虽单薄,交叉背着一个装干粮的军绿挎包和一个铝水壶,但均匀的喘息和扎实的脚步证明他完全跟得上这支急进的队伍。
走在孩子后面的是老黄。老黄和汉子是同年进厂的,俩人同样喜爱打猎。老黄爱枪更胜一筹,自己有两支猎枪:一支和大伙儿的一样,单管;另一只是两年前托人从重庆捎回来的雄鹰牌双管。这次单管让汉子借了去,汉子自己的那支交给儿子用。老黄此时专注于脚下不拘言笑,一想到要交枪就心疼起自己的这两只爱枪来。
走第五的是个子矮小的狗子。狗子机灵,话说得多但没用的也就很多。他是老徐的第二批徒弟里最懒于干活,让汉子训斥最多的一个。但狗子最大好处是废话虽多但却让人觉得话很受用。所以老徐在平时打猎时也总是让他做些轻松也不重要的事。
第六个是龙生。龙生是老徐的第二批徒弟里年龄最大的。龙生老实木纳没话,谁要是惹急他了,就涨红脸先轮拳头上了。狗子不招惹龙生,龙生也看不上狗子的行为。
殿后的是大陈。大陈身材高大魁实,干活从没有累的感觉,而且大陈胆大心细,汉子把他放在最后也最是放心。
“师傅,歇会儿吧,你看娃有点乏咧。”狗子探头朝前面喊:
“唉呀,这一气走的,有点喘不过气了。”
汉子边走边回头看看大家的表情,看到东边天空青白的鱼肚色。他说:
“快到山顶了,咱上去歇。”
“狗子你怂想歇哈哩,别停下!娃呀,你悠着点走。”麻子补充道。
大陈在后面冲狗子悠悠地说:
“怕是你累的想歇下,还说人家娃累了。你看娃走的快地,你能撵上么?”
“狗子你小子就练了张嘴,走球个路还要想法子偷懒。” 老黄紧锁眉头,头也不回说。
狗子马上跟着说:
“算我没说好吧,等回儿吆山我给咱多跑几圈,多喊几声赔罪好吧。”
队伍又静默无声了。虽然穿行于陡峭嶙峋的山石路上,但大伙早已习以为常,知道怎样顺着劲能省体力。孩子得意于自己的瘦小,他没费多少气力就穿过这片黑压压的树林,来到接近山顶的一处空旷缓坡,小路从这里沿着山脊拐向西面另一座更高的山峰。
这时天已经亮了。汉子爱惜地看看孩子,又看看后面的徒弟:
“大家歇会儿,十分钟后出发。沿着这条岔道,下到东面那个山梁就到了。”
“那个山梁子上有一片枣树,就在那个位置,鹿早上要从那过,等回儿你几个按咱说过的分工,不要乱。”汉子又补充。
顺着汉子的手势,大家才发现在他脚下还有一条不很明显的小道栗雅馨,向东将岭脊分割成南北两片,北边是向下一台一台的自然坡地,坡上满是蒿草一类的东西,山下似乎有一条河在细琐地闪动波光。这河沟不是很宽,地形由于弯道多,视线受阻,倒是不利于射击。山岭南面是陡坡,斜插于沟底。沟底现在黑压压看不清楚。汉子自己端详了沟底那片黑褐色一会儿,凭经验判断那是一片灌木林。
麻子看了一会地形,和汉子商量着对着北面台地比划,确定着什么。然后回过头说:
“咱下北坡,娃,你就留山上。娃呀,要是鹿上来咧,你和你爸就把它收拾了。”
大伙儿都点头,狗子朝汉子说:
“师傅,俺们下去了,你歇会儿,等俺把鹿吆上来,你坐那不带动都能把鹿撂翻。”
“麻利起来走!”大陈在狗子后面踢了他一脚。
孩子也背了枪,只等父亲招呼就跟上走。汉子不紧不慢抄着枪沿小路仔细搜索着那家大儿子交待的那片枣树。过了一会儿,就着明亮的天光,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那片密实枣树里有一处略大的豁口隐约能够通向山下小溪。汉子对孩子说,到前面隐蔽。俩人弯着腰,越过那豁口到前面五六米处回身匍匐下来。汉子对着那里仔细观察了一会,就爬起来,从头上抓起帽子,朝北坡下挥了挥。他看到下面的人也挥挥手,才又利落地趴回到徐峥旁边。
这时孩子已然拉开架势严阵以待了。汉子将自己的枪顺在右臂,左手托住,打开机匣,从右边腰间子弹袋里抽出一颗猎枪弹,塞进枪膛,轻轻合上枪机,在眼前的料姜石上摆放好,又从左边腰间抽出一颗弹交给孩子。孩子静静完成了装弹过程,朝父亲看了一眼,就盯紧了枪头的位置。
汉子看看孩子的眉骨,伸手将枪按到地上,轻轻说:“放下,别紧张。那个鹿要是上来,会发出很大的拨草声。何超雄
孩子信任地听着。
“如果它走这个豁口,就一定会在越过这条路时停下观察四周。但时间很短,撑死也就一两秒罢了,你就在它停顿当口开枪。错过了,它就一下越过这条小路,向沟底下窜跑了。”
“我要是打不中,咋办!”
“没事,还有我。我这颗弹是独弹,只要指头一动,管叫它翻。”
“我这颗是霰弹?”
“你是霰弹,小颗粒,能打大面积。你只管开枪,偏点都没关系,霰弹打出去一片,保管能挨上。”
“嗯。”
……
岭上的灰绿色在初升的阳光下带着露水变成浓绿的亮色,间或有棕红的叶子舒展着湿漉漉鲜明的轮廓,屏息关注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孩子瞪着那豁口,承受着森林里清早的寂默,将鹿跃上路面那一瞬间到开始射击这个场面反复回想,同时一个那鹿是否会来到这里的疑问越来越占据脑海。
汉子也一定有这样的疑问了。他缓缓爬到能看到沟底的地方看了一回。然后又爬回来,冲孩子想说些什么,北坡下发出急促的拨草声。随后狗子兴奋的声音:
“上去了!”
随后发出更多杂草拨动的声音。汉子急忙反身示意扳下撞针,听着坡下的动静。
“别让它拐弯,大陈,挡回去!”
“嗵!~”一声枪响。
“往上撵!”
“嗵!~” 又一声。
豁口处突然冒出一个头,褐色的脑袋,支棱棱两个尖耳朵。
那是一只鹿。
那鹿猛然停止在豁口处,观察着什么,耳朵不停转动。
孩子正在鹿的侧方六七米处。他急迫地感到肩头酥软,但仍能低头瞄准,急促的呼吸声引起鹿的注意。那棕褐色的动物带着一股燥热的气息,肚子一鼓一鼓地,耳朵转向孩子方向,并开始屈腿收腰。
“啪!”
孩子听到旁边父亲扣动了扳机,撞针重重击在弹底的底火上。发出生脆的金属声。
“快开枪!”父亲命令道。
孩子侧眼看着汉子又扳下撞针,
“啪!”
孩子脑子里一闪而过——哑弹!随即扣动扳机。
“嗵!~”
巨大的后座力弹的孩子右臂发麻。
他看到那鹿被打中了,而且鹿回头看了他一眼,大大的眼睛里像责备似得侧着头看到他,然后不停撂着蹶子猛得在原地打转,颤抖的后腿往外喷溅着血水。
“打到腿上了!爸!”
“啪!”又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孩子绝望地听着父亲在腰间搜索着弹药,他感到了那鹿将地面撞击传过来的震动。孩子急了,扔了枪,扑向这只鹿。刚才鹿看到他一眼,已经让孩子羞愧万分,他只有抓住它,因着大伙儿今就是冲着这鹿来的,大家把信赖都交待给自己父亲,父亲不能失去大伙的信赖。
孩子已经扑在鹿身上,他听到父亲大喊回来。那鹿开始调转身形向南沟准备跃下去,孩子喊叫着伸手抓住了那鹿腾空而起伸直了的右后腿,同时他看清刚才自己那枪打到了鹿腿,现在那皮毛里还不停往外渗出鲜红的血粒。孩子欲将鹿腿掰断,就像掰断兔子腿一样。但这鹿腿握在手里就跟握着一块钢板般坚硬。鹿又拼力弹跳了几次,挣脱了孩子,将腥臊的血喷溅了他一脸,奔下南坡。
孩子趴在地上,头朝南看着那鹿跳着蹦下南坡,也看到赶上来的麻子和老黄急促地放着枪,龙生紧跟着跑下南坡去撵,但三人最后在沟底灌木丛跟前停住了。
汉子提着枪,走到孩子跟前,将枪顺在孩子身旁,又拿出个毛巾:
“擦把脸。爸已经给你装好子弹,保险关闭了。”
又说:
“跑了~唉!枪里是个哑弹。”
汉子的徒弟此时都上来了,在地上查看了一下,大陈说:
“打上了,地上还有血。”
“对,它跑不了。”
汉子看着沟底下三个人慢慢爬上来,伸手从兜里掏出烟来,给身边的人一人发了一根,等着老黄他们上来。
麻子先上来,比划着下面的情况:
“灌木丛里有个这么大的黑洞,俺们不敢进。”
汉子说:
“别追了,那洞子是野猪拱出来的。万一出来头野猪就麻烦了。”
于是大伙儿坐在岭上休息,吃着喝着聊着刚才那一幕。虽然大家把话说得都很热闹,但明显没有主题的话语透着无奈和失落。汉子更是懊悔,恨自己珍惜一年都没舍得用的独弹竟哑了火。
“可能是独弹装好后一直没用底火受了潮,这最后一次是想给它派上用场的呀,哎!”
麻子对孩子那一枪提出表扬,汉子就讲了那一枪的前后事情。大陈笑着说:
“娃呀,鹿蹄子没把你小子踹住算好的了!”
老黄嘿嘿着:
“叔给你说呀,鹿可比兔子厉害多了,这是常识。”
孩子没说话,看着沟底下那隐隐绰绰的黑洞,想着明澈的鹿眼眼里的那点怨言,总觉得没有父亲跟前这几个人眼里的怨言多。
孩子想着想着,突然觉得父亲刚才的行为让他很懊恼,对比平时稳重的样子,他觉得父亲这一刻不再那么重要了。这样想着,他开始觉得轻松了一些,也开始和大家说开了话。

山上的风息了。
坐在岭脊上的这群人整齐的贴在地上拉长的影子、粘带泥草的解放鞋、故意的互存客气的笑话。虽然晴朗长空盘旋的黑隼与身侧草窝里的挣扎着的土黄色蚂蚱,声音皆无停止,但并不显得这清晨确实是清醒。
一切光和影若说如梦幻仿佛较为接近,其他词语皆有些生远了……
刚才,大家又尝试了一次围捕。从南沟下守了狗子和大陈,龙生和麻子沿着灌木丛东西向搜索,老黄带着双管和汉子一起钻进那片荆棘,在里面还小心爬了一回,出来就决定不再这里逗留了。于是大家伙返回到这边山头。
“时间还早,趁着这好天气,咱下山回那片玉米地里顺手弄几只兔子算了。”狗子低头捻灭手里的烟头念叨着嵇康之死。
想来汉子也不愿就这么着空手而归,他那英雄样的内心决不屈于以这样龌龊的结果将枪上缴,也绝不希望猎鹿这件懊恼的事将来过多停留于脑中。虽然旁边人的情绪中显现出一丝的急躁,他还是决定下山后让大家伙打几只兔子、或许还有野鸡什么惊喜也不好说,他需要些许类似于胜利这样的心情来弥补。
于是,就从一条很小很不整齐的毛路趟向山下。
他们慢慢从碎石头上踩过,又从一些茅草中走过,越走越远离山脊上那块明亮轻快的天色,与盘峪河越近,众人似乎也将一些心里头那一抹不快留在那岭上了。
行至半山腰停顿了一回,望了山下,山下一切皆如梦中景致清晰丰臣遗梦。再走时,便忽听到村里狗声有时较近,有时又渐远。再停顿,略微把喘息一定,就听得狗叫声之外还有剁柴声、担水声,和清清楚楚男人寒暄声与女人如狗吠般尖声大嗓。
人走着,日光越过五台岭洒向盘峪河旁的峪村一片金黄,其上浮着一层白雾。又望到对河远处出山口沐在晨光中一抹淡黄。而大山的这一面人走的山路为日光所不及,如躲有绿色阴郁暗魔。被脚步惊起的林间小虫异世医仙,拖着尖头胖肚,振翅嗡动,从头上缓慢盘旋飞过,虫背上似有精灵骑士镇定指挥。鼻中时时袭入无端的香气,远处盘峪河涓缓的声音正像为这山路上急促的脚步填进些许舒缓节奏。山的背阴是正在睡眠当中,猎人此时全然闯入梦中。
过了约一时左右,这群人已在盘峪河水旁边那块留有玉米棘的地里呈扇面挥枪射取兔类了。
那汉子,果断如勇士,枪头向下,眼中余光感知脚前土坷中灰褐色一旦移动,不用瞄准枪口即顺到,随着枪声蓝烟冒起,那一团蜷缩挣扎的东西即被抛甩到脚后,枪口毫不疑迟指向前方目标,那姿态似乎报了哑弹之仇。那孩子则一心分辨土块与兔毛的区别,枪下迟疑无一成绩。
忽然有尖嗓声:
“打住人咧,工人打住人咧。”
循着这尖利喊声,汉子与众人迟疑中停下脚步,透过袅袅硝烟迷茫看一个肥健妇人箭般奔向河边,随即扑倒在一个台地上嚎喊起来。
麻子愤怒地喊:
“他妈的,真的假的?”
老黄疑惑地对汉子说:
“狗日地,不会遇上麻烦事咧吧!”
大伙无助的看向汉子。
汉子把枪甩给老黄,添着嘴唇,跨着大步奔向河边,果然看到那抽涕的身下压着一个蜷缩的身体。一双穿着旧布鞋的黑脚奋力挣扎,似乎是疼痛,也似乎是急于摆脱压在身上那一坨颤肉。
汉子心里就沉下了,腿似乎一下轻了许多。他蹒跚绕过去看清是一个四十岁左右黑廋的男人头,无奈地侧在土里半张着嘴喘气,眼睛毫无表情地眨着看汉子。
麻子带着孩子和众人也围上来,孩子看这场景和听到那呻嚎就显得紧张无措,刚才灵活的腿脚此刻摆不动了,他也只有看着的勇气了。
“师傅,咋弄呀!”龙生涨红着脸。
“谁开的枪,啊!狗子得是你?”大陈捏着拳头朝向狗子。
狗子挤着汉子大声说:“你咋说话地,我枪口只顾打地上的兔子,咋能朝着这人开枪嘛!”
汉子抬头看看麻子,麻子坚定地摇摇头。又看向老黄,老黄眼里全是真诚。狗子叫唤起来:
“师傅,我他妈再误事也没胆量打人呀!师傅。”
看到龙生,龙生脸呈紫红:
“师傅,我枪就没向河边指过。”
大陈稳稳当当摇摇头。
孩子碰到父亲探询的目光,心里委屈眼泪瞬间就涌出来了,他可是一枪未发。
汉子转头看着那健妇,余光扫过孩子揣摩着枪的手,招呼大家先把膛退了,赶紧把村妇掀开,看看人伤的情势。
男人仅左脸上中了一颗铅籽,还好别的地方都没事。
村妇立在大伙边上抹着眼泪,看着男人没有大碍,嚎喊声也小了许多。汉子和老黄将男人扶坐正,看着他脸颊上深进皮肉的铅籽,庆幸不已。铅籽位置在下眼眶骨处,明显能摸到,如果铅籽位置再往上一指宽,那这男人的眼珠就保不住了。麻子摸着男人身上各处再次确定是否还有伤口。男人也从刚才极度惊恐中回过神了,又听老黄说铅籽的位置就在脸颊眼眶骨边上,还能摸得到,就也高兴起来。他就接着麻子的话回应:不疼。不疼。这儿也不疼。
老黄看着那铅籽处造化仙王,对汉子眨眼睛:
“要不咱试试把它从伤口挤出来,我看这还好弄。”
“你又不是大夫,别弄得收不住摊了。”
“哎呀!这事都已经出来了。咱现在把铅籽给他挤出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对球了。”
汉子心动了,他不愿想象这事给自己和兄弟们造成的严重后果和影响,更不想孩子也深受其害。
老黄看着汉子的眼睛,得到了默许,便凑到男人跟前:
“老哥,铅籽就在脸颊上,我给你挤出来就没事了!”
男人也急于摆脱眼前这尴尬场景,他身上别的地方不疼不痒,干这么坐着也不是个事,就爽快答应。
老黄抬手就捏那铅籽,指望研磨着从伤口那挤出来,没成想铅籽一滑,被挤进眼窝子里,看不着,摸不到。
男人看着老黄的脸由红变黄,自己心里也就凉了,他无力地瘫倒,嘴里念叨:“娃他妈,赶紧叫三叔来……”
下午五点光景,在猎人们昨夜打尖的那户人家,村里很多人聚集在此。
男人被安置在炕上,盖着一床薄被略显憔悴地听三叔发言。三叔是村里最有威信的长者,他视察男人的枪伤有惊却无险就放了心,后来认可了这屋主人和他大儿子对汉子他们无意伤人的事实描述,也听说过这屋主人大儿子在汉子那厂里工作的情况。所以对汉子他们还是有好感的,只是他必须给村里人一个明确的交代:谁伤的人,人伤了后谁负责治疗这两个问题。
汉子已经想好,这事只能自己承担下来,而且他也决定把这男人接到自己厂里治疗。刚才让老黄去挤铅籽的侥幸比他放跑了那头鹿更觉后悔,于是就在一屋人觉得最难协商的事情上,他很简短明确就回了三叔。
跟着汉子的人却不满意了,麻子和老黄同时说:
“咋能是你嘛!我看着你朝脚地上开枪哩!”
“不可能是师傅呼吸37。”龙生喊道。
大陈和狗子也替师傅争辩着。
孩子一直回忆那河边一片枪声里,是谁有可能开的枪。但父亲确实枪管没有朝向河边,他确定父亲和这个叫张伯的男人没有关系,他也不想让这个男人回去住到自己家。但实际情况是他根本想不起来那时刻其他人是否枪口顺到过河那边没,他的表达能力也无法使他反对父亲决定的事。所以孩子只好懊恼地不理父亲的眼神。
汉子挥挥手,冲着三叔:
“就是我开的枪。大伙如果没啥别的事说,趁着天亮着我就把这老哥接回去了。”
村里人意外之余倒觉得自己们也应该做些什么以此来积极回应汉子的承诺。三叔说话铿锵有力:
“林社你放宽心,厂子的兄弟管你哩,你只好好去养病,不要胡思量。”
又转身冲胖妇道:
“去,赶回屋给林社准备换洗的衣服。嗯,等哈!把这身脏衣服换掉,穿得清气点去人家屋,省的丢咱乡下人的脸。”
这屋的主人接过话说:
“三叔说得对。林社屋里的你赶紧着准备去。路远哩,我把屋里的架子车拾掇出来,让林社躺下就不受罪咧。”
那边不知谁说道:
“林社要去厂子兄弟屋,那是给人家添麻烦哩。咱不能就这么光手不撸地进人家门呀。”
这个提议得到大家伙的积极回应。这屋女主人紧忙转出房门,不消一刻便提着一袋玉米榛子进来放到炕沿,指使林社带上。又有几个林社的远近亲戚将自家的锅盔辣子些什物品堆到炕头。三叔也让自家女人挎一篮子白皮鸡蛋送了过来。
林社被从头到脚换了一身黑青色干净衣服和一双千层底新布鞋,土布白衬衣领子漏了一圈在外边,显得十分精神,惹逗得大伙都说林社挨这一枪值,现在就好像新郎官一样。
气氛宽松了许多,汉子们出门时已经不像路过这里的猎人了,倒和村里人多了些亲情。
三叔亲自领人护送汉子们到峪村外山嘴上,并定下时间隔多少天去厂里看望林社。
直到转过一座山脚,望不到那边相送的人了,天也就黑下了。
老黄一瘸一拐把肩上的双管顺过来,枪托朝下,拄着当拐杖。
这枪只是委屈了,只能当棍子使了。
猎人们轮番推着架子车,上面是和林社挤做一堆的土产物什红老外。伴着夜色,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
孩子对父亲的行为逐渐谅解了,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像现在这样拥有明确目的并且充满积极和正义的结果了。他甚至隔着夜色产生再一次原谅父亲在山头上的失误了,他也想看看父亲现在眼睛里是什么表情,这只是孩子的简单愿望。
于是他追上去,慌张地查找父亲的眼神。汉子看到孩子的动作,急忙微笑着将水壶递过来。可是孩子幼稚的慌乱破坏了这股劲头毒爱纯男。
他掩饰说:
“麻叔!我来推会车。”
汉子在后面盯着孩子,这个和他有很多不同,也有很多相同的孩子。
从黛青的夜色里看来,这群人和当地峪村的村民没啥两样,也和从五台岭里盘峪河水流经的各村村民没啥两样,唯有一样不同,就是拄在手里的拐杖是钢枪。
他们的枪,其实早已在前数日擦拭无数遍,应当把那山脊的鹿打倒才是这群猎人的本分。
关于猎兔,关于伤人,都不是今日的要事,今天是“鹿”。大山中肯定有其他幸运的猎手,致天黑以后,就得着一头鹿或很多其他猎物回家,使家中人欢喜到吃惊的程度。
那汉子和孩子还有这群猎人,自得这越发憔悴,耷拉着眼皮的林社和吱吱咕咕单调的车轴声。
闹腾过后的峪村后边这片凌乱土地,直到第二天,还有小孩在拾捡弹壳。这样之前每周有一次的事情,在这个星期天就此消失了。
(2014.5.14)

作者简介
李晓亮,原籍陕西宝鸡蔡家坡,现居西安。从事艺术设计工作。爱好书法,绘画,写作,户外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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